朝圣雪山图文/李承祖

（四）

　　 手机的闹铃声穿透无序延伸的梦境，把我从色彩斑斓的云里雾里拖出来，扔到暗夜包围的席梦思床上，我猛然掀开被子，一咕噜翻身下床，打开刺眼的电灯，力图让紊乱的思维时空尽快回到正常状态。此刻是清晨5点45分，窗外还一片漆黑，但小院里已传来说话声和急促的走步声，这声音告诉我，期待迎接贡嘎雪山第一缕阳光的人们，已开始出发前往早已选定的地点，抢占有利位置等候高山曙光的来临。我用以秒计算的速度瞬间完成了穿衣、入厕和漱洗打理，背起早已准备好的照相机，匆匆汇入黑夜中涌动的人流。

　　 星光藏在铅灰色的、厚重的夜幕里，台阶和路面仍然看不清，借助宾馆窗玻璃后面透出的微弱灯光，我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森林环抱的观景台前。抬头一看，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，天呐，观景台上黑压压一片人群，面向雪山的方向早已被摄影三脚架全部占满，“长枪短炮”把有限的空间填得严严实实，仿佛林涛里也掺杂了金属的碰撞声。我不顾一切挤上观景台，高举照相机一步步挪向靠前的位置，口中不停地说着“对不起！对不起！”终于，若隐若现的山峦和森林取代了充斥在视线中的后脑勺，我从人缝中找到了一条用长镜头连接云天和山峰的通道。

　　 雾霭逐渐散去，铅灰色的天幕开始呈现暗红色，人们在寒风中翘首以待，虔诚地盯住游云缠绕的贡嘎雪山，期盼茫茫云海赶快随风飘去，让神奇的雪峰尽展巍巍雄姿。没有人大声说话，也没有人因为互相挤碰而发生口角，圣洁的雪山，使大家变得心胸宽广，学会了忍耐、包容和关爱别人。我忽然想起了1966年岁末的那一天，我和数不清的中学生站在天安门广场的晨曦中，冒着严寒等待一位伟大人物出现时，也是这样拥挤在一起的。因为天寒地冻，长时间的站立使同学们的两腿都已发麻，脚掌和手指冻得失去了知觉，但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使大家虔诚地守候着，期盼那个充满神秘色彩时刻的到来。不知等待了几个小时，当裹在棉衣里的我感到昏昏欲睡时，无边的人浪忽然掀起了汹涌的大潮，“万岁……万岁”的呼声响彻天空，一辆辆敞篷车瞬间驶过，我只看到一抹橄榄绿从视线中飞逝而去，便被风暴般的吼声和茫茫人海掀起的波峰浪谷淹没了。回去的路上，沿途的北京市民激动地问我们：“看见伟大领袖了吗？”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：“看见了！看见了！”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见……

　　 天穹似暗非明，浓云悄悄隐去，覆盖在森林和山峦上的重重雾障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轻纱，暗淡的贡嘎雪山终于露出了造型险峻的轮廓。忽然，一道金光划破薄雾笼罩的天穹，在贡嘎雪山高高的群峰上镀上了一层金色，“来啦！”人群里一阵骚动，仿佛改变命运的神灵一朝降临，照相机的快门响成一片，人人脸上都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。

　　 此刻大约是清晨6点15分，天空尚未放明，群山依然暗淡，唯独鹤立鸡群的贡嘎雪山傲视群峰，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，独享大自然慷慨的赐予。尽管“日照金山”的景象只持续了一分钟左右，海螺沟就回到了云雾世界，但黑暗中突现一片光明，暗淡中展示了几多华丽，沉寂的世界有了生气，失望的人们重又燃起希望，这一切微妙变化和强烈反差，足以使金光照耀的贡嘎雪山变得神秘无比、威严无限。当第一缕阳光照耀贡嘎雪山的时候，当神力四射、高不可攀的雪峰辉映灿烂金光的时候，高贵的人、卑贱的人、精明的人、狡猾的人、放肆的人、放荡的人……全都老老实实回归了大自然臣民的平实本色。